宣和六年的新春，在梁山治下的一片安定祥和中悄然度过。冰雪虽未完全消融，但空气中已能嗅到一丝泥土解冻的湿润气息。就在这万物待苏之时，一封来自河北大名府的密信，由“谛听营”的快脚悄无声息地送到了王伦案头。 信是卢俊义亲笔所书，先是惯例的新春问候与对梁山兄弟的挂念，随后便转入了正题。信中提及，近月以来，大名府以北，原本驻扎着防范宋军的辽国边境军队，出现了异常的大规模调动迹象，诸多营垒似乎一夜之间空了不少，仅留下少数老弱戍卒。卢俊义凭借其在大名府军中和商界建立起来的关系网多方打探，隐约得知辽军主力似在向北集结。 “……据零星消息拼凑，北边似有强敌崛起，辽国疲于应付，故南境空虚。此乃天赐良机，若朝廷能果断出兵，或可一举收复燕云故土，雪百年之耻……”卢俊义在信中如此分析，带着几分身为宋人的本能期盼。 王伦看完信件，沉吟不语，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。他心中澄明如镜：卢俊义所说的“北边强敌”，除了那正如日中天、磨刀霍霍的女真金国，还能有谁？历史的车轮果然没有偏离，辽金之间决定命运的大战已然迫在眉睫，大辽为了应对来自腹心的致命威胁，不得不拆东墙补西墙，以致南疆防务出现了巨大的空档。 “辽金鹬蚌相争……我梁山，能否做那得利的渔翁？”王伦目光投向北方，脑中飞速盘算。他立即提笔回信： “俊义兄弟所见不差，北虏（金）崛起，辽国危如累卵，此确为我等良机。然朝廷腐朽，反应迟钝，纵有空隙，亦难把握。我梁山当下要务，非为朝廷火中取栗，而在借此风云，壮大自身。” “着兄弟密切关注辽金战局，尤其留意辽国物资匮乏之处。我可暗中以部分即将淘汰之军械、库存之布帛盐铁，与之交易，换取我急需之辽东良驹！此事需隐秘进行，借商队之名，行军贸之实。” 为了更好的执行这一“火中取栗”的计划，王伦决定加强卢俊义身边的力量。他召来浪子燕青，这位心思机敏、武艺不凡的年轻人经过在梁山一段时间的学习历练，眼界和能力都已非昔日吴下阿蒙。 “燕青兄弟，卢员外处事务日繁，且关乎山寨北疆大计。我意派你返回大名府，辅助卢员外，负责与外联络、情报分析乃至具体交易事宜。你心思缜密，堪当此任。” 燕青肃然领命：“哥哥放心，燕青必竭尽全力，助主人成就大事！” 同时，王伦又密令特战营统领石秀，挑选一队精干人手，化整为零，潜入大名府及周边地区，暗中护卫卢俊义、燕青安全，并负责传递绝密消息，必要时执行特殊任务。 “漕运司听令！”王伦最后对卜青、狄成下令，“待春暖花开，河道解冻，立即肃清通往大名府方向的运河航路，清除水匪，打通关节，确保将来物资转运畅通无阻！” 一连串的命令，如同精准落下的棋子，围绕着北方即将爆发的巨变，悄然布下了梁山的暗局。 元宵节的热闹刚刚散去，正月十八，朝廷招抚使、尚书右丞李纲，终于带着太子赵桓的诏书和随行人员，离开了依旧春寒料峭的东京汴梁，向着山东梁山泊方向迤逦行来。一路行来，但见田野荒芜，村落萧条，越靠近山东，流民的身影便越多，只是这些流民的行进方向，大多指向北方——梁山的所在。这让李纲心中不由得沉重了几分，也对即将见到的“梁山贼寇”更多了几分复杂的好奇。 行程半月有余，这一日，李纲一行终于抵达了梁山治下的西南门户——郓城县。 甫一踏入郓城县境，李纲便敏锐地感觉到了一种迥异于沿途所见的氛围。道路虽仍是土路，却被修整得颇为平坦，不见坑洼积雪融化后的泥泞。路旁田垄整齐，虽尚未春耕，却已能看到有农人在清理田埂，修缮沟渠，神情专注而安宁，不见半分惶惑。 及至县城，眼前的景象更是让这位见多识广的朝廷大员暗自震惊。城墙显然经过加固修缮，守城士卒盔明甲亮，精神饱满，检查往来行人虽严格，却并无跋扈之气。城内街道干净整洁，两旁店铺林立，酒旗招展，虽不似汴梁般奢华，却充满了实实在在的烟火气与活力。贩夫走卒，引车卖浆者，皆面色红润，衣着虽朴素却厚实整洁，不见冻馁之色。更令李纲惊异的是，他甚至在街角看到了公立的“学堂”，里面传出孩童朗朗的读书声，而一些店铺门口，还贴着红纸黑字的招工启事！ 负责接待他们的是郓城县一位姓王的文职主簿，态度不卑不亢，安排他们住进了官驿。步军营指挥使雷横得知消息后，前来驿馆拜会，言明自身只负责郓城县防务，民政事务由王主簿等人负责，态度干脆利落，并无寻常武将的粗豪或是对文官的轻视，让李纲再次感到意外。 住进驿馆后，李纲细细打量。这驿馆不算奢华，却窗明几净，被褥厚实温暖，甚至提供了充足的热水。驿丞和差役服务周到，却又保持着适当的距离，没有丝毫谄媚或是畏惧。傍晚时分，他从驿馆窗户望出去，能看到街上行人往来，有巡逻的士卒队伍走过，步伐整齐，目不斜视，对百姓秋毫无犯。更远处，似乎还有晚归的商队正在卸货，一派井然有序的景象。 夜幕降临，郓城县的灯火次第亮起，虽不及汴梁夜市那般流光溢彩，却别有一种安稳踏实的热闹。李纲站在窗前，久久不语。这郓城县，从里到外，都透着一股蓬勃的朝气与严谨的秩序，与他概念中“盗匪盘踞之地”的混乱、残破形象截然不同。治理此地者，绝非寻常人物。 在郓城歇息一晚后，李纲被告知，王伦将在祝家庄与他见面。一行人又北上来到祝家庄。此时的祝家庄，早已非昔日单纯的军事堡垒，经过李诫、陶宗旺的精心设计与重建，已成为一个兼具防御、商贸与居住功能的繁华市镇。整齐的街道，林立的作坊，往来穿梭的商队，无不彰显着这里的勃勃生机。 在祝家庄议事厅，王伦会见了李纲。没有剑拔弩张，没有虚情假意，王伦态度平和，李纲亦收敛了朝廷天使的架子。双方分宾主落座，略作寒暄后，李纲便直接道明了来意，宣读了太子监国的招安诏书。 诏书内容，比王伦预想的还要宽松许多：朝廷承认梁山占据济州、郓城等地的事实，册封王伦为济州节度使，总管梁山、济州、郓城一切军政事务，可自行任命属下官吏。梁山只需象征性向朝廷缴纳部分赋税，朝廷则只派遣一名不干涉具体事务的“观察使”常驻，负责向朝廷汇报情况。同时，诏书还明确提出，在必要时（尤其是抵御外族入侵时），朝廷有权宣调梁山军队听从号令。 这几乎等同于承认了梁山的半独立地位，给予了极大的自治权，唯一附加的军事义务，也指向了共同抵御外侮，这在道义上让人难以拒绝。 听完诏书，王伦面色平静，并未立刻表态，只是对李纲道：“李大人远来辛苦，且先在庄内驿馆安歇。此事关系重大，王某需与山寨众兄弟商议，再行回复。” 安排李纲在祝家庄驿馆住下后，王伦立刻动身，返回梁山本寨。他知道，这看似优厚的条件背后，牵扯着未来梁山的发展方向以及与朝廷复杂微妙的关系。他需要召集所有核心头领，共同决定梁山的下一步，该如何落子。